上周,东莞举行车牌号码拍卖,一个老问题再次被记起:国家立法建立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但8年来仍是“镜花水月”钱很多,就是拿不到。
2004年5月1日起施行的《道路交通安全法》明确规定,要建立交通事故救助基金,遇到肇事逃逸、肇事方无经济赔偿能力等的交通事故,由该基金对事故受害方予以提前垫付。对遭遇肇事逃逸的受害方来讲,交通事故救助基金无异于“雪中送炭”的“救命稻草”。
此规定一出,众人叫好。不过,8年过去了,交通事故救助基金迟迟无法变为现实。羊城晚报记者分赴广东省各地采访得知,仅惠州、深圳、中山、汕头等市成立了相应基金,多数市至今没有动静,事故受害者的权益仍得不到应有的保障。
肇事者逃逸,女孩无钱医
5岁的小女孩李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有生人过来,她就好奇地探出脑袋,但一和她说话,她却只会“咿咿呀呀”地摆动左手,站在一旁的母亲见了,背过身去,留下满目的担忧。
今年2月13日,在东莞东城,李辉背着书包欢呼雀跃地上学,刚要过马路时,一辆黑色小车急速驶来,将李辉撞倒在地后逃逸。送院抢救,医院诊断为重型颅脑损伤、颅骨多发骨折、脑室出血等,李辉一度陷入昏迷。
肇事的司机跑了,为给孩子治病,李家四处筹钱,勉强凑齐了1万多元“救命”钱,紧急抢救了5天,李辉仍昏迷未醒。
钱用完了,医院的催款通知书又来了,如果不交钱就停止治疗。爸爸李白来和妻子到处筹钱未果,“高利贷我也得借啊。”李白来咬着牙借了5万元高利贷。
20多天的治疗后,李辉总算睁开了眼,肇事逃逸者也被抓到了!李白来连忙来到交警大队,满以为能获赔女儿的医药费,但肇事者仅从交强险中垫付了一万元,就说没有钱了。李白来天天找交警队,民警也很无奈,说这种情况只能打官司。
医院又开始催医药费了,李白来几近崩溃。
4月24日,记者在东华医院见到了李白来一家,李白来的妻子向记者哭诉,李白来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在东莞打工一个月工资仅2000多元,现在要照顾孩子,只能辞工。“现在光给李辉治疗,已经花了13万元,每天的治疗费都要七八百元,你说我咋办?”
一个大男人,当着记者的面,号啕大哭。
受害人无助,交警也无奈
广东日均发生交通事故超百起。羊城晚报采访得知,这些交通事故里,5%左右发生了司机逃逸,受害者找不到人赔偿。如茂名市公安局交警支队统计显示,今年以来,该市共发生道路交通事故逃逸案件12起,占事故总数4.62%,死亡9人,占总死亡人数12%。
今年3月,在梅州市东门塘,一辆面包车与摩托车相撞,面包车司机逃逸。受伤的摩托车的司机和乘客均为两位年轻人,一人被抢救保住了性命,另外一人仍处在昏迷中,住在ICU病房,一天的医疗费用高达1万多元。交警想方设法抓到了司机,但司机说自己也没钱。
面对两位重伤的患者,交警部门也显得无能为力,只好呼吁社会爱心人士关注。虽然有人提供帮助,但两人的治疗费仍存在巨大的缺口。
去年3月25日晚9时左右,在湛江遂溪县岭北镇至建新镇调风路段,吴福乘坐一辆失灵的旧车,撞上路边大树,吴福被抛出了几米远,当场造成右脚下肢骨折。
事故发生后,肇事司机消失得无影无踪。吴福被送到湛江赤坎住院治疗,5个月花了近7万元,后来实在无钱继续治疗,只好出院回家,自己采草药治疗。医生说,吴福很有可能右腿终身残废。
湛江市公安局交警支队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也迫切希望尽快成立交通事故救助基金,别让受害人“流血又流泪”。
在湛江当交警多年的老刘坦言:“如果能成立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受害者赔偿有保障,我们工作也好做了,不然事故一发生,好多人天天愁眉苦脸找我们,我们也无能为力。”
基金没成立,巨款睡大觉
一方面是受害人“流血又流泪”,另一方面却是财政账户已经为救助基金筹备了不少钱。救助基金真的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广州等地已经进行了多次号牌拍卖。按规定,这笔费用主要存入财政专用账号,为道路交通事故救助基金筹措资金。
广州车牌拍卖,从2006年至去年进行了31期,累计拍下1.8亿元,这笔钱至今仍在“睡大觉”,因为基金没有成立。在东莞,2002年小车号牌开始竞拍,至今拍卖所得估计已超过3亿元,仅去年就有5000万元,今年1月至今已达3583万元。2008年5月份以来,梅州市先后进行了12次车牌号码拍卖,共筹措900余万元左右。茂名已出台《关于规范使用小汽车号牌竞价发放收入进行道路交通事故救助的通知》,小车车牌拍卖已收入845.3万元。
交通救助基金的另外一个来源是交强险,交强险的1%-2%将用于救助基金。深圳一年收的交强险可能超过10亿元,假如2%交给救助基金,就有2000万元。
据估测,广东省为救助基金“沉睡”的资金近10亿元。不过,由于救助基金没成立,这笔钱没办法使用。
2010年,梅州城区发生交通事故235起,其中有19宗现场逃逸。这些逃逸事故中,既有死人也有造成重轻伤的。逃逸事故发生后,交警部门经过努力,先后有16宗归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经常上路处理事故的几位交警诉苦:肇事逃逸事件一发生,一方面,交警部门必须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进行追逃;另一方面,看到伤者或死者的状况时,苦口婆心做工作,但经常还惹来许多怨言。
因为没有救助基金垫付,事故发生后,死伤的家属情绪都比较激动。这个时候,尽管交警说服不断,但往往得不到理解。另外,死伤人员送进医院救治时,交警也经常要与院方打起“口水仗”,希望医院能以人为本,尽快抢救事故伤员。
呼吁已多年,成立未有期
对交通事故道路救助基金的设立,每年都有人大代表呼吁。早在2007年2月,省人大代表陈华伟甚至发出询问。省财政厅有关负责人答复,省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管理办法正在修改,拟在当月底或3月初报省政府批准。不过,至今过去5年了,基金实施办法仍无动静。
省公安厅交管局有关负责人介绍,在没有成立救助基金前,遇到逃逸者,他们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去追逃。同时,交警会告知事故受害者,可以向法院申请证据保全,通过拍卖肇事车辆等,用于支付医疗费。交警还告诉救助的医院,医院有责任救助交通受伤人员。
24日,江门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郑先生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去年3月,广东省曾就制定救助基金征求他们的意见。不过,意见征集完毕收回去后,至今未见任何回复。“省里的大纲都还没有定下来,我们肯定不可能自行操作。”郑科长坦言。
梅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也称,省里至今仍然未设立救助基金,他们就缺乏了“上下对应”的具体措施。
茂名、阳江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回复羊城晚报记者时均表示:什么时候设立救助基金,是省里统一部署的,但到现在省里还未出台正式的文件。
记者了解到,珠海市交警支队为了成立道路交通事故救助基金,曾经向市政府打过几次报告,但都没有结果。据介绍,珠海发生道路交通事故后,司机逃逸的比例不少,无赔偿能力所占比例也不小。
肇事司机逃逸,医院催缴费用,受害者谢先生一筹莫展 王翔摄(资料图片)
没有交通事故救助基金,受害人无助,交警也很头疼。佛山市一名老交警告诉羊城晚报记者,17年前,他就呼吁要成立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让受害人损失少点。有关部门很重视,但迟迟没有下文。
羊城晚报记者深入惠州、佛山、深圳、中山等地,了解实施救助基金带来的好处,进一步探寻救助基金迟迟无法出台的更深层次原因。
广东省公安厅交管局有关人士告诉记者,《广东省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管理实施细则》呼吁很长时间了,他们也想早点出台。一些细节经过沟通,应该很快会出台了。
有了基金,不再“流血流泪”
提起两年前的一起交通事故,赵女士哭了。
2010年,来自湖北的赵女士与丈夫一起来惠州打工,没想到才来两个月,骑自行车外出买菜的丈夫被小汽车撞伤,司机逃之夭夭。赵女士花了一万多元,丈夫还是因抢救无效死亡了。
失去了相爱的丈夫,还赔了几万元钱(包括殓葬费),赵女士想不通,但找不到逃逸司机,只能默默在家流泪。
幸好,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交警,经过联系,帮赵女士申请了道路救助基金,用基金报销了她丈夫治病的费用,一下子减轻了不少负担。
早在2006年2月,惠州就在全省率先设立了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用于救治和赔付因道路交通事故引发的伤亡者家庭。除惠州外,还有深圳、中山等地,他们通过设立救助基金等形式,避免出现交通事故受害者“流血又流泪”的尴尬局面。
去年12月25日晚上11时25分,在中山打工的周先生,开着三轮车拉客,在往南三公路方向行驶时,被一辆摩托车撞伤,肇事司机逃跑。茫然无措的周先生被交警拉到医院。幸运的是,由于中山有交通事故道路救助基金。打工度日的小周,不用自己掏钱治伤了。
汕头市政府批准,拨98万元作为专项资金,将于今年开始启动救助基金。去年底,救助基金的相关方案已由汕头市公安局起草完成,并上报市政府,目前正进入审议程序。
一次事故,触动佛山创新
2006年3月,在佛山打工的湖南人杨得香,在过马路时,被路过的大卡车上掉下的货物砸到,导致左股骨干开放性骨折,肇事者赔偿了一点钱。杨得香住院627天,最后欠医院1.5万元,当年11月8日被医院“请”到了救助站。此事给了佛山市政府很大的触动,人们反思,为何交通事故的受害者要遭遇如此窘境?
随后,佛山的人大代表多次呼吁,希望政府先行先试,对没人管的交通事故受害者负起责任。佛山市政协委员邓敏强调研发现,需要垫付抢救费用的交通事故案,佛山每月有200余宗,若全额垫付抢救费用,平均每月约需230万元,一年约2800万元。
佛山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一位负责人告诉羊城晚报记者,1995年,他当区交警大队大队长时,就提出,要成立救助基金。17年过去了,仍毫无进展,相关细则和实施办法均未出台。基金成立为何那么难?该负责人坦言,“我猜是地方财政和保险公司的问题。”
去年开始,佛山市禅城区、顺德区出台了《交通事故紧急救助经费使用管理实施细则》,作为救助基金的过渡性处置办法。对每宗交通事故同一伤者,禅城最高可垫付医药费3万元,顺德把最高垫付额提高到6万元。
羊城晚报记者了解到,去年7月以来,在禅城,有4宗事故5名受害人得到了救助,但总的救助金额也仅有5万余元。今年以来,更是没有一单此类的交通事故紧急救助。对于造成这种“夭折”局面的原因,禅城警方有关负责人坦言,一是手续的问题,二是经费来源得不到保障。
缺口很大,基金难以为继
羊城晚报记者采访得知,已成立救助基金的地区,救助基金来源一般为:小汽车号牌拍卖所得收入;从交强险保费中提取一定比例,目前是1%-2%;按保险公司经营交强险缴纳的营业税数额,政府给予基金一定的财政补助;对未按照规定投保交强险的机动车的所有人、管理人的罚款;救助基金孳息;救助基金管理机构依法向机动车道路交通事故责任人追偿的资金;社会捐款;其他资金。
不过,各地对基金来源的规定,差异很大。比如,深圳、中山等都将车牌拍卖收入纳入救助基金,但发放每个车牌都要拍卖的上海,却不把车牌拍卖收入纳入进来。
按上海的规定,救助基金的主要来源是交强险,按照1%的提取比例。2010年1月至2011年6月,上海保险公司交强险为救助基金“贡献”3700万元。记者向广东公安交管部门咨询,认为这笔费用显然不够。
由于救助基金资金有限,惠州市暂不能对所有符合救助条件的案件都给予救助,按惠州辖区每年发生交通事故的实际情况,如对符合救助条件的受害者都进行救助,每年需要的资金在8000万元以上。目前救助基金主要是针对疑难、逃逸、生活特别困难或社会影响大的案件给予救助。
车牌拍卖是惠州救助资金的主要来源之一,而从2008年10日1日起,车主可以自编自选号牌后,部分吉祥号码被市民免费选走,这对车牌拍卖收入产生一定的影响。
湛江市交警支队负责人告诉记者,湛江若要成立救助基金,面临的最大的困难也是救助资金问题。虽然法律有规定,但由于资金少,即使成立了也难以长期运作。
治疗标准,成为运行卡口
其实,一些地方在探索救助基金运行时,也碰到一些难以想象的问题。
上海在全国第一个创建“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不过,上海至今仍没有救助基金的具体操作细则。
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朱伟明认为,如何管理救助基金是当前最紧迫的问题,“究竟是由政府部门来进行管理,还是专门成立一个社会化的机构?究竟什么样的人员可以使用基金?抓到事故肇事者后,如何追缴垫付的手术费用?会不会出现一些明明有能力,却要依靠基金垫付医疗费用的人?对于一些在事故中落下终身残疾的受害者,究竟是一次性进行救助,还是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种种问题都有待于救助基金在具体运行中解决。”
朱伟明的话道出了救助基金成立的一个难题:基金谁来牵头、谁来管理、谁来运作、谁来监管?法律没有明文规定牵头部门,救助基金工作的责、权、利界定不清晰,许多部门态度不明,处于观望状态。
采访中,有广东交警建议,救助基金应当由财政部门与交通安全管理部门共同管理,前者负责基金来源,后者则负责日常运营,保证职责行使与制度配备合理有效。政府可以牵头组建道路交通事故社会救助基金委员会,成员由相关部门参与,就重大问题进行协调,而具体的基金运作可由交警部门管理,保证专款专用。
一名知情人士称,政府部门迟迟不出台《救助基金实施办法》,其中一个很大的卡口是在“治疗标准”上。“一个遭遇肇事逃逸的受害者来医院接受救治,医院到底是救他仅仅“活命”呢,还是彻底治愈?如果这名患者得的是重病,不会死亡,却无法停止用贵药,政府财政拨款的分寸如何把握?因为治疗费用无法预测,而救助基金面对的群体较大,如何制定科学、合理的规定,这对政府部门来讲是个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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